張詠捷是我非常欣賞的攝影文化工作者, 她也是澎湖人. 或許這就是我對她的作品或文字特別有感情的原因吧! 聽聞她出書了, 也迫不及待的上網訂了一本 !

因為愛的緣故

  作為一個人文攝影工作者,人生首度出版的書籍,竟然不是攝影專輯,而是一本食譜,內心感到微微羞赧。但書寫傳統食譜對我而言,卻是真實而急切想要完成的心願,那傾斜而必須向前衝去的緊張感,並不亞於面對一個深具意義的畫面時,內心強迫手指去調動焦距與快門,急切想要捕捉那種稍縱即逝的感覺。

  打從都市返鄉歸來,就對鄉土菜產生了濃厚興趣,因而和家鄉老人家的話題,也增添了許多。鄉土菜是族群的共同回憶與情感,在共同居住的環境裡,上天賜予當地某種特殊物產,人與人之間因此也親近了起來,澎湖赤崁的紫菜、湖西的荸薺、西嶼的臭臊成、沙港的海鼠肉、西吉島的菜甫、望安島的酸瓜仔……,每個老人家一講到地方特色菜,眼睛都亮了起來。

  可惜的是,道地的地方美味,跟著老人家一道道消失了。不知道為什麼,這幾年不管是男人或女人都開始流行煮菜,每天電視、報紙打開來,都看得到烹飪報導。而漸趨世界化的傳播媒體,讓家庭餐桌漸漸匯入了異國風味。速食店與便利商店的快取食物,也讓現代人忘記了母親的味道。泰國酸辣醬、日本拉麵、紐約奶油龍蝦和巴黎牛排,不聲不響地入侵我們的味覺。台灣人的胃囊變得愈來愈國際化,這樣的變化,不知是好還是壞?

  但我就是死心塌地的喜愛鄉下菜。在鄉下,我們甚至不用「料理」這兩個字,而是直接說咱今日來「煮」個湯,或「炒」個米粉、「爌」個排骨……。

  記憶裡,阿嬤灶間小窗台上的綠色玻璃粗鹽罐子,就是唯一的調味料。鹽巴最能喚醒食物的原味,而那理直氣壯的原味也好像自信地告訴我們,「沒別的,只有鹽巴,就是這樣!」

  是啊!沒有囉嗦而需費時調製的醬料,就是鹽巴!海邊的人最瞭解,來自於海洋,與陽光合作而成的鹽巴,就是最好的調味料;在水火融和過程中,鹽巴將隱藏在食物細胞裡的原味,完全釋放出來,甚至連陽光的氣味都融入湯菜中。

  一向愛吃的我,暫時放下相機,開始拿起鍋鏟向長輩學習烹煮傳統菜餚,不為什麼,僅僅是愛,愛澎湖這個小島,愛小島的故事,愛上天賜予小島生養萬物的一切。

  拿相機與鍋鏟,其實一點也不衝突,因為拍照或書寫食譜,都有一個共通點,那就是熱情——對食物的熱情、對生命的熱情,毫無保留的融會在湯菜與底片裡。

  對傳統烹調的喜愛,最早來自於幼年時期蹲踞在灶間阿嬤身旁,看阿嬤添火燒煮湯飯的點點滴滴回憶。傳統女性照顧全家大小飲食的體貼、溫柔與耐心,讓我深切感受到母性的偉大,也意會那一湯一飯,果真來處不易。

  而在重新認識傳統飲食的過程中,我深深感激母親給我的一切;在挑食與任性的成長階段中,母親一次又一次,選擇海島當季最新鮮的食材,融入對子女深切的情感,熱騰騰地將母愛從四季的菜餚中烹調出來。

  終日在海上征風戰水,四季無歇無息奔忙討海的阿公,年輕時可以擔負百斤臭肉魚,從豬母水社奔赴馬公早市;光復前夕,為了因應即將斷糧的危機,三度搖櫓渡海,到台南南鯤身買薯簽……那自信與剛強的外表背後,有著對妻兒子女的無限關愛與不求回報的永恆付出。

  每次傾聽阿公戲劇性的故事,在緊張急促的生動語調裡,彷彿可以感受到子彈從頭頂飛掃而過,大海就要將阿公淹沒……。故事講到最後,阿公總是揚起嘴角,露出雙排金色牙齒,垂老的眼睛頓時飛亮了起來,彷彿看到六十年前圍繞在他身邊的孩子們,一個個張開大嘴,咬食燙口的蕃薯甜包那副滿足模樣。

  在不確定的時代,在彈煙戰火中,沒有巨大勇氣的阿爸,哪來的蕃薯粉白糖土豆包?傳統食物的美味,不是來自昂貴食材,也非鋪排而花俏的烹調手法,而在於它的純美簡樸,以及說不完的生活故事;每一道湯,每一道菜餚羹飯都盈溢著濃濃的愛,隨著節氣,隨著四季的流轉,從母親汗水淋漓的灶間和阿爸溫柔的看顧中,一代代傳了下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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